睦親

　　性不可以強合

　　人之至親，莫過于父子兄弟。而父子兄弟有不和者，父子或因于責善[1]，兄弟或因于爭財。有不因責善、爭財而不和者，世人見其不和，或就其中分別是非而莫名其由。蓋人之性[2]，或?qū)捑廩3]，或褊急[4]，或剛暴，或柔懦，或嚴重[5]，或輕薄，或持檢[6]，或放縱，或喜閑靜，或喜紛挐[7]，或所見者小，或所見者大，所稟自是不同[8]。父必欲子之性合于己，子之性未必然；兄必欲弟之性合于己，弟之性未必然。其性不可得而合，則其言行亦不可得而合。此父子兄弟不和之根源也。況凡臨事之際，一以為是，一以為非，一以為當先，一以為當后，一以為宜急，一以為宜緩，其不齊如此，若互欲同于己，必致于爭論，爭論不勝[9]，至于再三，至于十數(shù)，則不和之情自茲而啟[10]，或至于終身失歡。若悉悟此理[11]，為父兄者，通情于子弟，而不責子弟之同于己；為子弟者，仰承于父兄。[12]，而不望父兄惟己之聽，則處事之際，必相和協(xié)，無乖爭之患[13]。孔子曰[14]：“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15]。”此圣人教人和家之要術(shù)也[16]，宜孰思之[17]。

　　注釋

　　[1]責善：勸勉從善。

　　[2]蓋：用于承上文說明理由。性：個性、性格。

　　[3]寬緩：寬大松弛。亦指寬容。

　　[4]褊（bi2n）急：氣量狹隘，性情急躁。

　　[5]嚴重：嚴肅持重。

　　[6]持檢：持，堅持；檢，約束。持檢，堅持約束自己。

　　[7]紛挐（n1）：雜亂。

　　[8]稟：稟賦。自：自然，當然。

　　[9]勝：盡。

　　[10]茲：此。啟：開始。

　　[11]悉悟：悉，知道；悟，領(lǐng)會。悉悟，理解。

　　[12]仰承：敬受，承受。多用于下對上。

　　[13]乖爭：紛爭。

　　[14]孔子：即孔丘（前551~前479），字仲尼，魯國陬邑（今山東曲阜東南）人。春秋末期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儒家的創(chuàng)始人。五十歲升任魯國司寇，行理相事。晚年致力于教育，有弟子三千人，其中著名的有七十余人�？鬃訉W說成為兩千余年封建文化的正統(tǒng)，影響極大，封建統(tǒng)治者一直把他尊為圣人。他整理過《詩經(jīng)》《書經(jīng)》《春秋》等書�，F(xiàn)存《論語》一書，記有孔子與其門人的對話。

　　[15]“事父母”五句：事，侍奉；幾諫，和聲細語地規(guī)勸長上改正錯誤。這段話引自《論語?里仁》。意思是說，侍奉父母，要和聲細語地規(guī)勸他們改正錯誤，窺見父母的心志不聽從規(guī)勸，仍然畢恭畢敬，等待再次規(guī)勸的時機，不違背初衷而有所懈棄，即使承受勞苦，也沒有絲毫怨恨心理。

　　[16]圣人：指品格最高尚、智慧最高超的人。

　　要術(shù)：重要的方法。

　　[17]孰：同“熟”。表示程度深。

　　人必貴于反思

　　人之父子，或不思各盡其道[1]，而互相責備者[2]，尤啟不和之漸也[3]。若各能反思，則無事矣。為父者曰：“吾今日為人之父，蓋前日嘗為人之子矣。凡吾前日事親之道，每事盡善，則為子者得于見聞，不待教詔而知效[4]。倘吾前日事親之道有所未善，將以責其子[5]，得不有愧于心[6]！”為子者曰：“吾今日為人之子，則他日亦當為人之父。今吾父之撫育我者如此，畀付我者如此[7]，亦云厚矣[8]。他日吾之待其子，不異于吾之父[9]，則可俯仰無愧[10]。若或不及[11]，非惟有負于其子[12]，亦何顏以見其父？”然世之善為人子者，常善為人父。不能孝其親者，常欲虐其子。此無他，賢者能自反[13]，則無往而不善[14]；不賢者不能自反，為人子則多怨，為人父則多暴[15]。然則自反之說，惟賢者可以語此。

　　注釋

　　[1]各盡其道：各自完成按道理應(yīng)做的事情。

　　[2]責備：批評，指摘。

　　[3]漸：開端，起始。

　　[4]教詔：教誨。效：仿效，學著做。

　　[5]將：又，且。其：代詞，這里指代“自己”。

　　[6]得不：能不，豈不。

　　[7]畀（b#）付：給予，付與。

　　[8]厚：優(yōu)厚（這里指待遇）。

　　[9]不異：相同。

　　[10]俯仰無愧：立身端正，上對天、下對人，都問心無愧。

　　[11]若或：倘若有的。

　　[12]非惟：不只，不僅。

　　[13]賢者：有道德有才能的人。

　　[14]無往而不善：不論做什么事，沒有做不好的。

　　[15]暴：兇。

　　父子貴慈孝

　　慈父固多敗子[1]，子孝而父或不察[2]。蓋中人之性[3]，遇強則避，遇弱則肆[4]。父嚴而子知所畏，則不敢為非[5]；父寬則子玩易[6]，而恣其所行矣[7]。子之不肖[8]，父多優(yōu)容[9]；子之愿愨[10]，父或責備之無已[11]。惟賢智之人即無此患。至于兄友而弟或不恭[12]，弟恭而兄或不友；夫正而婦或不順[13]，婦順而夫或不正，亦由“此強即彼弱，此弱即彼強”積漸而致之[14]。為人父者，能以他人之不肖子喻己子[15]，為人子者，能以他人之不賢父喻己父，則父慈而子愈孝，子孝而父益慈，無偏勝之患矣[16]。至于兄弟、夫婦，亦各能以他人之不及者喻之，則何患不友、恭、正、順者哉！

　　注釋

　　[1]固：固然，表示承認一件事，引起下文轉(zhuǎn)折。

　　[2]或：也許。察：仔細看。

　　[3]中人：一般人。

　　[4]肆：任意妄為。

　　[5]為非：做壞事。

　　[6]寬：寬恕，寬容。玩易：輕視。

　　[7]恣：放縱。

　　[8]不肖：不成材，不正派。

　　[9]優(yōu)容：優(yōu)待寬容。

　　[10]愿愨（qu-）：亦作“愨愿”。老實謹慎，謹慎善良。

　　[11]已：止。

　　[12]友：友善。恭：恭敬。

　　[13]夫：丈夫。順：順從。

　　[14]積漸：逐漸形成。

　　[15]喻：開導(dǎo)。

　　[16]偏勝：一方超越另一方，失去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