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錦添自傳:向前邁進的日子
葉錦添出生于香港,父親愛好粵劇,他便常常跟隨父親進入演出后臺,嘗試用相機記錄下演員候場時的神情和狀態(tài);哥哥從事攝影工作 , 他就跟著哥哥學習攝影;他也偏愛繪畫,感受和琢磨著用筆觸搭建起畫中世界的妙趣。在父親和兄長的浸潤下,升入大學時,葉錦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攝影專業(yè),希望可以用視覺語言傳達自己的感知,建立由技藝走向美的連接。
大學時的葉錦添整日泡在圖書館中,幾乎讀遍了所有關于西方藝術的書籍,又為了沉浸式地學習、體悟西方文化而踏上了歐洲游學的旅程。而后,他又合作過眾多知名導演,如吳宇森、李安、馮小剛、蔡明亮、陳國富、關錦鵬、陳凱歌、田壯壯、李少紅、烏爾善等。
如今,他是時代頂尖的藝術大師,也是永遠游走在探索與突破之路上的求學者,他一直對世界多樣性保持開放、好奇,一直在融合和創(chuàng)造。
葉錦添的創(chuàng)意美學:奔向無限透明的藍
這是葉錦添的創(chuàng)意美學筆記,也是他大半生的藝術思考和實踐。無論是做藝術指導還是服裝造型設計,抑或是一個導演、一個藝術家、一個寫作者,葉錦添都是一邊專心致志,一邊神游八荒,在這種矛盾且統(tǒng)一的狀態(tài)中,他才能達到他想達到的境界既要做到極致,又要找到足夠多的可能性。
藝術就是創(chuàng)作,葉錦添說:找到那個目的,一直為了那個目的創(chuàng)作。我們很難找到標準答案,因為沒有固定的答案。
與眾多各個領域的大家合作過之后,他拼命汲取著藝術的養(yǎng)分,比如,他這樣評價李安:李安的電影永遠是在一個含蓄、高雅的感覺中,如一支銀針般刺痛了神經,令人過目不忘。他深刻地認識自我,勇于嘗試不同的題材,克服地域文化的差異,而那種隱藏的士大夫情懷,卻從不缺席。
他從西方看到東方,從東方看到西方,將東西方融合,詮釋出獨有的新東方主義美學,道家、佛家、儒家、歐美現(xiàn)代文化、日本藝術,都成為他的養(yǎng)分。在這無邊際、無界限的吸收與學習中,他交出的作品也擁有了無限的想象力和沖擊力,令人驚艷,難以復制。
本書全面展示了葉錦添的創(chuàng)作理念、美學感悟、美學實踐、審美養(yǎng)成等,無論是想全方位地了解葉錦添,還是想要提升自己的藝術眼光和審美修養(yǎng),皆可閱讀和借鑒。
童年的時候總是有兩種回憶,一種是來自別人的,因為年紀太 小的關系,那時候發(fā)生的事情我們不是很理解。當別人再次描述的時候,我們才發(fā)覺自己知道得那么少,就覺得特別陌生。 我也只能記得一種感覺,只能集中在一個小小的注意點上,存在自我的一個范圍,深深地埋藏在我們的潛意識里,一直陪伴 著我們,慢慢地形成了今天的個性。童年就猶如一瞬之間劃過記憶的深處,在別人沒有辦法分享的地方,我們遺留下來的情 思。有人說童年總是有一個別人看不見的朋友會分享你的秘密,使你有時候會在人面前獨自傻笑,又好像迎來了一次溝通的勝 利。另一種是來自自己的,我從很小就開始習慣與自己溝通,用繪畫、幻想,滿足我的不自在,我總是希望跳過某一個圍欄, 碰觸到一個海闊天空的世界。我習慣在夢中飛翔,感覺到空中的空氣流動,很冷,天空的高度使我有點兒陌生感,有如那是一個只屬于我的唯一的重疊世界。
迷糊在黑暗的大廳,是我童年的記憶,古老的木家具,緩慢爬行的時間,令我可以仔細地看到地上的磚塊邊上的螞蟻在行動,去思考它們的計劃,不管它們的數(shù)量多少,都是井然有序地使用著它們的時間。大鐘在嘀嗒嘀嗒地作響,但我心中的時間早已飛離萬丈外。
學校的天花板掛著一個搖搖欲墜的風扇,造成心靈上一道一道的光影,在那炎熱的天氣下,我總是會昏昏欲睡,罪惡感使我一直掙扎于夢境與現(xiàn)實之間,總是有一種龐大的想象力與我同在。追問那想象的源流,在一個閉塞的通道中慢慢地爬行,度過了童年的歲月。少年一直在限制中成長,自己完全不能迎合那種俗世的趣味和標準,自我的存在感仍然模糊不清,因此想厘清一個清晰的自我,于是開啟了自己的學習過程。
在倫敦火車站的前面有一個用大鐘堆成的雕塑,滂沱大雨的重擊之下視野不清,第一次踏出歐洲,我尋找的是那個別人看不見的朋友,他可能在某個街道的角落,或是在某個教堂的聚會上,甚至正在鄉(xiāng)村的街道上放著羊群,我找尋那偉大陰影下的反照物,希望為自己期待的感受落腳,在不斷前進的步伐中,引燃心中求知求覺的火焰。
夕陽底下,我的步伐疲累,天色漸暗,我游離在陌生的土地上,好像得到某種疏解。但迎面而來的,是一個逐漸黑暗的空間,我必須在天黑以前找到落腳之地,可我的放任,使我沒有目的地不停行走,終于忘記了時間,突然間身體虛脫,背著重大的行李,神情游離,在這空蕩的土地上,我不懂他們的言語,不知道這里的歷史,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有面對著持續(xù)遠離的夕陽。
母親曾經仔細地描述了一個坐在我旁邊的形象,他輕輕地怪笑,使我們重新回到從前在家中客廳的一種慵懶的狀態(tài)。身體不好的她患病在床、不常走動,我以各種的笑話,娛樂著她,倒也自得其樂,輕易地答應了她的桂林之行,卻至今沒有實現(xiàn)。在中國臺灣的一個平常的夜,我從摩托車的頂上慢慢地爬到自己的樓房邊。那時候我經常會忘記帶鑰匙,必須從地上爬到二樓,進入自己的空間。在那無數(shù)的晚上,我聽到木板隔墻旁邊的樓梯上走過不同的人以及嬉鬧的人聲,那窗外滑進的光斑,好像一個迷茫的叢林,在霧夜間趕路。在奧地利的一個記者會上,林懷民面對數(shù)十位歐洲記者,回答他們提出的問題,我在一個聽不清楚的語言狀態(tài)下靜坐在演講臺上。那時候我才第一次面對國際媒體,也是第一個參與他們歌劇院服裝創(chuàng)作的亞洲藝術家,他們對我一無所知。當涉及我們提問的時候,滿堂大笑,他們說的都是德語。我自我懷疑的心頓起,那笑聲延續(xù)到那個問題,令我心中忐忑不安……一個大方和巧妙的幽默感使提問中的挑釁被輕輕帶過,林懷民輕易地把話題轉移到自己想要表達的主題上,從而引起了滿堂大笑,但這種歡快的反應,是屬于我們的。
在洛杉磯的一個晚上,我們跟著龐大的隊形,一直游走在中國劇院的邊緣,迎接那個神秘的驚喜。那時候我就聽到女人的喊叫聲,周圍的影像猶如夢境,內在的喜悅開始連接到所有同種同流的人,不需要互打招呼,就已經心照不宣。我們第一次從電影人的角度沖破國界,證明自己也可以是世界一流的電影藝術家,同時享受到一份集體的光榮。
奧斯卡的頒獎臺下,哥哥一直在我身側。后來他立志成佛,我的生活層層變化,曾經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孤島相隔,只有他作為我與家的聯(lián)系。那時候我遠離家庭獨居,如飛躍在無根的地上,找尋夢中的故鄉(xiāng),又像一只沒有腳的飛鳥,直至疲乏而倒下。當時我心中一片虛無,究竟空虛中可有一個空間容得下我?這種感覺持續(xù)如靜止的飛鳥、無間的遠航。
2004 年,我長途跋涉到希臘參加那一年奧運會的交旗儀式,見證了大師迪米特里斯·帕帕約安努(Dimitris Papaioannou)的奧運會開幕儀式。表演者穿著我做的衣服,在廣場上穿梭,揭開了雅典奧運會與中國交旗的序幕。
生命中總是有很多重要時刻,隨時可以回味,一一細數(shù),不可盡錄,新的故事仍在源源不斷地發(fā)生,種種人事,得得失失,就是這樣輕快地度過。人的一生就是不斷地找尋向前邁進的動力,終其一生,不離不棄。
《向前邁進的日子》是我第一部真確地記錄自己的童年與人生經歷的各種創(chuàng)造軌跡的作品,全書分為五個部分。第一部分是你好,我是葉錦添,這是我的童年時代,人物包括幾個對我產生重要影響的家庭成員,直到我意識到自己存在的開始。第二部分是我是一個傾聽者,記錄了初期我用文字描述自己人生所見的各篇短文,以時間的旅人與各種地域的觀察珍貴地記錄一個舊時代的剪影。第三部分是眼界、初心與試煉,開啟了一個漫長的自覺探索,我從時間、地點、人物這一坐標開始自己對世界的注意點的收集,然后把它們組織成一幅心靈地圖,不斷地增加養(yǎng)分,使我對陌生的世界產生了一個關系的自覺。那時候我正經歷從東方到西方的種種經驗的累積,有各種神奇的發(fā)現(xiàn),最后在迷離的背景中找到一個統(tǒng)一一切的方法。第四部分是向前邁進的日子,記錄了我各種創(chuàng)造性的過程,包括不同的藝術媒介,深入每一種藝術媒介的探索,最后產生了創(chuàng)意十二流的整體概念,其中伴隨著自己成長、成熟的軌跡。在這里,我把分別與各方面優(yōu)秀的藝術家合作的經驗,建立成一個多元復雜體系的全觀藝術的根源。第五部分是創(chuàng)造同行者,這一階段我更注重對生命的思考,思考人生必然遇到的各種困境,怎么可以像庖丁解牛一樣讓自己心無掛礙,進而對自己的世界全面開發(fā),使每個獨立的靈魂都可以釋放自己的能量,創(chuàng)造自己的世界。
葉錦添,美術指導、服裝設計師、視覺藝術家,在電影、舞臺、當代藝術、文學等領域皆有建樹。
2001 年,葉錦添憑借電影《臥虎藏龍》獲奧斯卡最佳藝術指導與英國電影學院最佳服裝設計獎,為首位獲得以上殊榮的華人藝術家。從《英雄本色》到《封神第一部:朝歌風云》,三十多年來,葉錦添擔綱了多部電影的美術指導與服裝設計。合作導演有吳宇森、李安、馮小剛、蔡明亮、陳國富、關錦鵬、陳凱歌、田壯壯、李少紅、烏爾善等。
在舞臺藝術領域,與諸多世界知名藝術家及知名藝術團體合作,其創(chuàng)作足跡遍及世界各地。導演作品《空穴來風》和《傾城之戀》,均為融合影像與舞臺藝術的大型全觀劇場作品。
2004 年,葉錦添擔任雅典奧運會閉幕式的舞臺及服裝設計;之后,又受邀成為 2020 年東京奧運會及 2022年北京冬季奧運會中國體育代表團領獎服設計師。先后在臺北、巴黎、倫敦、亞眠、香港、北京、上海等城市舉辦個人藝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