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言


這是我最后一次出來講課。
首先有必要說明，這是一個純粹的文化課和思想課，所以大家千萬不要追求實用。一個哲學家活著的時候一定是很寂寞的，所以你們追隨我不免有些枉然，等我作古不知多久以后，可能我的學說會被人們接受，但那個時候你們也已經(jīng)老去，恐怕終究看不到它的余暉了，所以各位來上我的課是一件徒勞無功的事情，而且還特別辛苦。這個課程我們會講得稍微偏深一點，不管是講中國文化還是講西方哲學，以及在最后一天課詮釋我的哲學系統(tǒng)，我都不按一般教學方式介紹，盡可能給大家談出一點新意，所以這個課聽起來是比較吃力的，或者說趣味性是很差的。聽這個課我希望大家不抱著功利目的，這樣你才能把這個課聽出滋味來。
我舉個例子，量子力學的開山人物之一薛定諤，他在一次題為《科學與人文主義》的演講中說，一般人都認為科學是有效用的，人們尊重科學、追求科學，就是因為科學能夠帶來巨大的生產(chǎn)力，能使人們的生活變得更舒適、力量變得更強大等等。他說，這是對科學莫大的誣蔑。真正的科學首先是人文精神的表達，它跟考古學、語言學、美學等這些看起來沒有任何用處的學問完全等同，它是人類精神的升華，而不是實用的東西。如果你把科學視為一個實用的東西，你確實是把科學貶低了，或者說你根本沒有理解科學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想，科學尚且如此，何況我們講的這些東西跟科學還不直接相關，完全是在講人類文明史的淵源，講思想史與文明史的關系，進而講什么東西驅(qū)動著它，它最終的走向是什么，它如何塑造我們的人格狀態(tài)和社會形態(tài)。我們是討論這些問題，它當然跟實用沒有任何關系。
一般而言，在學習過程中，你越是不追求實用性，你才越能夯實自己精神底層的深沉基礎。如果你追求實用，你就難免會一直把自己飄浮在最淺層。所以，我建議大家，即使我講的某些東西似乎有一點實用性，或者在你的聯(lián)想中有實用性，你都應該把主要精力沉淀在非實用的精神奠基層面上來，由此或可稍許贏得某種透視遠方的目力，此乃本課程的唯一價值所在。
再者，我希望大家循序漸進，就是按照這個課程的安排，最好中間不要有斷層，因為這個系統(tǒng)講座是有某種邏輯聯(lián)系的。
第一節(jié)課講東西方文化溯源，實際上是講人類文明的起源是被哪些因素促發(fā)的，它是所有后面課程的一個基礎。
然后講老子，它是東方思想的最高端。我們之所以把老子放在第二天開講，是因為我們下一次課就涉入西方哲學基礎綜述，也就是把西方哲學的思想高端拿出來，這樣我們就會有一個明確的東西方高端思想的對照這種感覺。
接下來，我們會慢慢地依序鋪陳像孔子法家易經(jīng)佛教等課題。
除了國學以外，我們會專門講一節(jié)課人體哲理，我們還會講到中國文化的衰落，它實際上是預演或預示著西方文化行將衰落。
最后，我們探討人類文明的趨勢與危機，這個話題很嚴峻，也很緊迫。其思想依據(jù)是《物演通論》一書所提出的基本哲學原理，盡管在課堂上只能給以概要詮釋。
我在這里得做一個聲明，即使我講這個課總想盡可能挖深一點，大家也一定要明白，我的講課是非常浮面的東西。這話什么意思呢？我寫書的時候，比如寫《物演通論》這本哲學書的時候，我是絕不遷就讀者的，我只追求思想嚴謹表達。
但我講課這樣做是絕對行不通的，我講課雖然力求具有一定的深刻性、連貫性、邏輯性，還要讓大家能聽出興味來。既然我得照顧聽眾，那么我就必須把一些相當深在的東西拿到直觀層面上來做表層解讀。它會帶來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使一個深刻的思想膚淺化和庸俗化。因此我必須強調(diào)一點，就是你讀我的書不會見到我講課的內(nèi)容，講課的內(nèi)容是人類共有的知識，而不是我獨創(chuàng)的知識，我只是用我的思想把它串聯(lián)貫通起來另作闡發(fā)而已。我寫書是只寫我自己的見地，凡不屬于我的發(fā)現(xiàn)我絕不會落筆。因此寫書是獨到之見的落實，講課是人類文化的總結(jié)。而且講課要遷就聽眾，就不免在浮淺的、直觀的層面運行，因此大家要想深入地理解一些東西，我還是強調(diào)要讀原著。即便如此，各位聽起來也有相當難度。所以我希望大家事先稍微讀一點相關資料，比如我們講老子，我希望你來聽課以前最好把《道德經(jīng)》讀一下；比如我們講西方哲學基礎綜述，那節(jié)課是比較艱深的，即使我只講最淺層的部分，它也是非常燒腦的，那么大家如果能稍微翻閱一些西方哲學史的書，做一點預習，可能你聽課會更有味。
再則，我們這個課程，連續(xù)講下來總共大約是80個學時。大家知道在大學里一門選修課通常只給40個學時，就是每周兩個學時，一個學期一門選修課結(jié)束，那么我們這是80個學時，相當于一個分量很重的選修課，也就是相當于一門系統(tǒng)課程。我希望大家聽課，不把重點放在聽知識上，盡管我的講課內(nèi)容可能會有知識量偏大的這么一個特點，而應放在聽思想上，就是諦聽我們?nèi)祟愒谒�的整個文明史上是怎樣運行以及展開其思想模型和思想序列的。
我在過去的講課中不斷重復一句話，我說人類文明是鋪墊在思想家的思想通道之上的，而不是鋪墊在客觀世界之中的。所有動物都生活在客觀世界之中，它們?yōu)槭裁床粍?chuàng)造文明呢？所以人類的一切力量來自于思想，而具有思想創(chuàng)造能力的人卻是非常之少的。我們講課主要就是講人類歷史上東西方最著名思想家的思想展開過程。聽這個課程是聽什么？就是聽人類文明的基本驅(qū)動力在人類思想層面上是怎樣運行的，把這個韻味聽出來才是最關鍵的內(nèi)涵。
實際上，我們小學、中學和大學所有上學都是帶功利目的的，都是為了應付考試、為了升學或為了求職等等。也就是說，我們在受教育期間很少有過純粹的、無功利的、不帶任何目的的思想訓練和探求。
那么這一次課，我就希望大家跟著我走一次思想訓練和思想探索之旅，而這個東西才是最有強大力量的，它居然塑造了整個人類的生存模型。用這樣的方式細聽一次另類課程也許是別有一番風味的。大家隨著我的思想序列，隨著此前建構(gòu)人類整個文明基礎的思想家的思想序列，展開自己的思維訓練和精神重塑，如果你能達成這個結(jié)果，你收獲頗豐。
最后，就是這個課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沉悶的，因為思想絕不華彩，它絕不嘩眾取寵，它也絕不有意識讓自己閃光。我將用盡可能平樸的講解方式如實地反映思想的運行方式。我們追求的是邏輯嚴謹、思緒深刻，我們追求這些東西，所以我們的課程確實不會有華美感，也不會給你帶來多少愉悅感。這個課最終的結(jié)論可能是讓你大為失落的，因為它會告訴你人類未來的命運竟然是一個特別麻煩的格局，人類未來文明的趨勢，大抵是一個前途非常有限、而且前途充滿黑暗的摸索進程。
我希望大家?guī)е�沉思的、反省的那么一種態(tài)度，帶著追求深知灼見的別樣意趣來聽課，這里絲毫沒有勵志的、煽情的、鼓舞人心的激昂成分，我們倒很可能陷入某種悲觀的思緒之中。這就是為什么當年亞里士多德講一句話，他說人類最偉大的藝術(shù)一定是悲劇藝術(shù)。那么悲劇為什么是藝術(shù)的最高表現(xiàn)形式呢？是因為它在最深刻處反映著人類本身的命運。也就是人類的宿命含有巨大的悲劇性，這就是悲劇藝術(shù)的感染力所在。那么當一個思想不是張揚的、不是興奮的，而是很悲涼、很深沉的默然求索，它顯然不符合我們?nèi)粘Ｉ�活的向往，但它卻可能表達著某種你斷不可失之于探察與考究的潛在決定要素，因為它可能影響著你的命運乃至你的同類的命運。

2018年3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