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序

1925年，時年16歲的薇依進入亨利四世中學，師從哲學家、文體大師阿蘭（本名Emile Auguste Chartier，18681951）學習哲學。阿蘭相信，學習寫作的過程就是學習思考的過程，因此他建議學生在固定的課業(yè)外，將自己對任何問題的想法以文字的形式記錄下來。在阿蘭的鼓勵下，薇依經常將一些思考付諸筆頭，呈交給老師批閱。正是從此時開始，薇依養(yǎng)成了用筆思考的習慣，并逐漸發(fā)展出她標志性的箴言式的寫作風格。關于這種風格，正如薇依筆記本的英譯者所說：西蒙娜·薇依與其說是在做筆記，不如說是在進行冥想，連貫而清晰地用她手中的筆進行冥想。幾個重要的主題在她的筆下反復出現。她用一兩頁的篇幅講述其中的一個主題，然后轉入下一個，如此反復，而后，再次回到先前的主題。a她的文字總是呈現為一條條難以解碼的格言或短句，它們往往不是某種理性籌劃的結果，而是由某種突然闖入思想的洞察所產生。

1943年8月24日，薇依在倫敦去世，留下了大量未曾公開的筆記。這些筆記中的一部分在她生前被托付給友人蒂蓬（Gustave Thibon），由后者重新摘選、編撰，以《重力與恩典》（La Pesanteur et la Grce, Plon, 1950）之名出版；另一部分則由薇依的父母整理，在伽利瑪出版社主編加繆（Albert Camus）的主持下，以《超自然認識》（La connaissance surnaturelle, Gallimard, 1950）之名出版。這兩本出版筆記的區(qū)別在于，前者的內容截止到1942年5月，即薇依離開馬賽奔赴美國之前，并經過了有意的揀選；后者則收錄了1942年5月后的全部筆記，幾乎沒有刪減。因此，相較于前者，《超自然認識》中的筆記內容更為豐富、駁雜，更加完整地呈現了薇依在其思想的最后階段對于哲學、宗教、政治、歷史、科學、教育等諸多文明領域的深邃思考。

《超自然認識》這一書名并非由薇依本人所起，而是由法文版編者根據西蒙娜·薇依的思想中經常出現的表達擬定的。但實際上，這一表述只在薇依筆下出現過一次，并且是在《致一位修士的信》（Lettre à un religieux, Gallimard, 1951）倒數第二頁，而非上述任何一本筆記中：……天主教會從未宣稱只有猶太基督教傳統(tǒng)才擁有被啟示的圣典、圣事以及關于上帝的超自然認識。本書收錄了薇依從1942年5月17日離法赴美到1943年8月24日客死英倫這段時間內所寫的全部筆記，包含七本美洲筆記（亦稱紐約筆記）和一本倫敦筆記。值得注意的是，雖然本書完整含括了薇依最后的八本筆記，但她的父母卻沒有按照薇依擬定的順序來整理這些文稿，加之薇依有正反面書寫和重復使用筆記本的習慣，最終使得本書中的筆記順序呈現為目前的亂序狀態(tài)�！掇币廊�集》（uvres complètes，以下稱《全集》）的編者以兩套編號體系，即薇依擬定的筆記順序和全集采用的編號體系與《超自然認識》中的內容相互比對，做成下表：[表略]

其中，第一欄是薇依本人擬定的筆記順序，第二欄是《全集》對這些筆記的編碼，第三欄是對應的《超自然認識》頁碼。可以看到，總體而言，《全集》遵循了薇依本人意愿，按照時間順序排列了這些筆記，并通過多種途徑確認了無編號筆記K15的寫作時間，將其放在筆記4和筆記5之間。而《超自然認識》的編者出于某些原因，完全無視了薇依所做的編號，以亂序出版了這些筆記。中譯本遵循后者，即《超自然認識》原書的順序排列這些筆記，并依照《全集》的編碼劃分筆記，擬定目錄。

關于中譯本的一些做法也在這里先作交代：譯名方面，本書中的基督教用語一般使用接受度更高的基督新教譯名。同時，鑒于薇依的法國天主教背景，在部分正文和注釋中采用天主教譯名。需要注意的是，由于薇依常常以默寫的方式記錄經文，她筆下的經文與《圣經》原文常有出入。本書主要參考和合本譯出這些經文，并在存在出入處參照思高本等略加改動，文中不再一一說明。注釋方面，《超自然認識》原書中幾乎沒有注釋，中譯本的注釋部分來自《全集》（部分注釋在援引時有所改動），部分來自譯者，文中不再一一標明。希臘文、拉丁文等外語文本方面，已被薇依翻譯為法文的外語文本不再另做中譯，正文中并無翻譯的外文原文被放入括號，譯文作為正文呈現。這部分譯文大多從《全集》中的法文譯本轉譯而來，而非直接由原文譯出。此外，本書中的邊碼為1950年版《超自然認識》頁碼，但為盡量還原筆記原貌，譯文的分節(jié)和排列主要參照了《全集》，還請讀者知悉。

最后，本書的翻譯和出版得到了許多人的幫助。徐衛(wèi)翔教授推薦并鼓勵我翻譯此書，并在對薇依思想的理解和把握上給我以許多教益和啟發(fā)。吳雅凌老師同意我使用她的超自然認識序言譯稿，并欣然借給我《全集》中的相應卷冊。薇依讀書會中的一些書友，如譚秋玲、拉奧孔、梯猴等閱讀了部分譯稿，并給出了一些譯文風格和內容方面的建議。朱俞瑾、楊立軍和關逸云為本書的終稿做了細致的校對，給出了許多內容和體例上的修改意見。周婕為本書中的部分希臘文提供了翻譯參考。上海人民出版社的于力平編輯和陳依婷編輯為推動本書的出版付出了許多辛苦。在此對以上諸位前輩和友人表示衷心的感謝。

王星皓
2024.12.5于西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