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另一條路
　　我們現(xiàn)在站在兩條道路的分岔口，但是不像我們所熟悉的羅伯特·弗羅斯特譹訛詩句里所說的道路那樣，這兩條路并不都是正確美好的。我們長期以來行駛的道路，容易被人誤認為是一條可以高速前進的平坦、舒適的超級公路，但實際上，這條路的終點卻潛伏著災難，而另外的道路則為我們提供了保護地球的最后唯一的機會。
　　畢竟，這個選擇是由我們自己決定的。如果我們在忍受了很長時間之后，終于提出了“知情權”；如果我們知道了真相，就會認為現(xiàn)在要求我們冒的風險是毫無意義而且極度可怕的，那么當有人勸告我們用有毒的化學藥物充斥世界的時候，我們再也不應該聽取那些人的意見了，我們會進行調查，看看能不能選擇其他可行的方案。
　　可以替代控制害蟲的化學手段的確有很多種，有些已經投入使用并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另一些正在試驗測試階段，還有一些僅僅是一些充滿想象力的科學家頭腦中的一點點想法而已，需要等待時機測試這些想法。所有的方法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都是生物手段，基于對試圖控制的生物體的了解，以及對這些生物體所屬的生命結構的了解。生物這個廣闊領域中各個方向的代表性研究專家都在做出貢獻———昆蟲學者、病理學家、遺傳學者、生理學者、生物化學家、生態(tài)學者，所有的專家都傾注了自己的知識和創(chuàng)新靈感，試圖建立一個生物控制的新科學。
　　一位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生物學家卡爾·P。斯旺森教授說：“任何一門科學都好像是一條河流。它的源頭隱隱約約、默默無聞；時而平緩，時而湍急；它既有漲水的時候，也有枯竭的時候。當它借助許多研究者的辛勤勞動，或是當其他思想的支流注入其中的時候，它就獲得了前進的動力，它被逐漸發(fā)展起來的概念和歸納不斷加深和加寬�！�
　　現(xiàn)代意義上的生物控制科學也是這樣的。在美國，一個世紀以前，生物控制科學的開端也是朦朧的，那時候第一次引入了困擾農民的害蟲的自然天敵，這個努力有時進展得很緩慢或一無所獲，有時在卓有成效的動力下獲得了前進的勢頭，從而湍流急奔。它也有枯竭的時候，20世紀40年代應用昆蟲學的研究人員被天花亂墜的新型殺蟲劑搞得頭暈目眩，對所有的生物手段都不加理會，而是踏上了“化學控制的跑步機”。但是“零害蟲世界”的目標卻離我們越來越遠，最終情況已經很清楚了，輕率魯莽、肆無忌憚地使用化學藥物比害蟲本身給我們帶來的危害還要大，當其他思想的溪流給它帶來了補給的時候，生物控制科學的支流又重新流動起來了。
　　新方法中最具吸引力的是那些試圖利用害蟲的力量來對付它們，也就是使用害蟲的生命力來消滅它們。其中最顯著的一種方式當數“雄性絕育”技術，這是由美國農業(yè)部昆蟲研究分部的愛德華·尼普林博士和他的同事們一起開發(fā)的。
　　大約25年前，當尼普林博士提出控制蟲害的獨特方法時，他的同事們大吃一驚。他的理論是：如果能使大量昆蟲絕育并釋放它們，那么絕育的雄性昆蟲在某些情況下，就會成功地和正常的野生雄性昆蟲競爭，在幾次釋放這些絕育的雄性昆蟲之后，產下的卵都是未經過受精的，這樣一來整個種群就滅絕了。
　　這個提議遭到了墨守成規(guī)的科學家們的質疑，但是這個想法一直在尼普林博士的腦海里徘徊。在測試這個方法之前還有一個主要的問題需要解決，那就是必須找到一個使昆蟲絕育的切實可行的方法。從理論上來說，1916年一位名叫G。A。倫納的昆蟲學者報告了通過接觸X射線將煙草甲蟲絕育的現(xiàn)象，自此之后人們就知道了可以用這種方式使昆蟲絕育。20世紀20年代末期，赫爾曼·馬勒通過X射線產生變異的開創(chuàng)性工作開辟了新思想的廣闊領域，到了20世紀中期多個研究人員報告了通過X射線或Y射線可以使十幾種昆蟲絕育。
　　但是這些只是實驗室的試驗，距離實際運用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1950年前后，尼普林博士開始了一項嚴肅的工作，即努力把昆蟲不孕術轉化成一種武器，用以消滅美國南部牲畜面臨的主要害蟲———螺旋錐蠅。雌蠅在溫血動物尚未愈合的傷口上產卵，孵化出來的幼蠅是寄生的，以吸食寄主的肉為生。一頭發(fā)育完全的公牛可能在10天內因嚴重感染這種寄生蟲病毒而死亡，美國每年為此損失的牲畜價值估計達到4000萬美元，野生生物的死亡總數很難估量，但肯定損失慘重。得克薩斯州的一些地方鹿的數量稀少也是由螺錐蠅造成的。這是一種熱帶或亞熱帶昆蟲，棲居在南美洲、中美洲和墨西哥，美國通常只在西南部才有這種昆蟲。然而1933年前后，由于偶然原因螺旋錐蠅被帶到了佛羅里達州，那里的氣候能使它們過冬并繁殖后代，它們甚至蔓延到了亞拉巴馬州南部和佐治亞州，很快西南各州的牲畜業(yè)面臨每年高達2000萬美元的損失。
　　多年來，農業(yè)部的科學家們在得克薩斯州研究螺旋錐蠅的生活狀況，并積累了大量的資料。在佛羅里達島上進行了一些初步的現(xiàn)場試驗之后，到1954年，尼普林博士準備好了對他的理論進行大規(guī)模的試驗。為此，經過與荷蘭政府的接洽，他前往位于加勒比海上的庫拉索島，該島與大陸至少相隔50英里的海域。
　　從1954年秋季開始，首先將佛羅里達州的農業(yè)部實驗室里培育出來的經過不孕處理的螺旋錐蠅帶到庫拉索島，以每周400平方英里的密度從飛機上投放下去。在試驗用的山羊身上產的卵塊幾乎立刻減少，其生殖能力同樣也下降了。僅僅過去了7周，所有的卵都成了未受精卵。沒過多久就找不到卵塊了，不管是受精的卵塊，還是未受精的，都找不到了，庫拉索島上的螺旋錐蠅被徹底鏟除了。
　　庫拉索島上的試驗取得的巨大成功引起了佛羅里達州牲畜飼養(yǎng)者的興趣，他們也想以同樣的辦法成功地消除螺旋錐蠅這一禍害。但是這里的困難相對要大得多，因為這里的面積是那個加勒比小島的300倍，盡管如此，1957年美國農業(yè)部和佛羅里達州還是共同提供了消滅螺旋錐蠅所需的經費。這個項目包括每周在專門建造的“蠅廠”生產大約5000萬只螺旋錐蠅，用20架輕型飛機按照預定的航線每天飛行五六個小時并投放螺旋錐蠅，每架飛機運載1000個紙箱，每個紙箱里裝有200～400只經過輻射處理的螺旋錐蠅。
　　1957—1958年冬季的天氣非常寒冷，佛羅里達州北部地區(qū)的氣溫驟然降到了冰點，這正好為開始進行這項計劃提供了一次意外的良機，因為這時螺旋錐蠅的數量減少了，而且集中在一個很小的地區(qū)。經過17個月的時間，這個項目完成了，在佛羅里達州上空以及佐治亞州和亞拉巴馬州部分地區(qū)的上空總共投放了35億只人工培養(yǎng)并且經過不育處理的螺旋錐蠅。最后一例可能由螺旋錐蠅引起的動物傷口感染的病例發(fā)生在1959年2月。之后的幾周里又誘捕了幾只成蟲，從此就再沒有發(fā)現(xiàn)螺旋錐蠅的蹤跡，螺旋錐蠅在東南地區(qū)被徹底消滅了。這充分地說明了科學創(chuàng)造性的價值，以及深入的基礎研究、堅持不懈的努力和頑強意志的強大作用。
　　現(xiàn)在密西西比州設立的一項檢疫關卡就是為了力圖防止螺旋錐蠅從西南部重新進入該州，螺旋錐蠅在西南部已經扎根，要消除那里的螺旋錐蠅是一項很艱難的工程，因為那里的大片地區(qū)都存在螺旋錐蠅，并且很有可能從墨西哥重新入侵。雖然風險很大，但農業(yè)部的想法是實施一些項目，至少將螺旋錐蠅的數量控制在一個很低的水平，這些項目很快會在得克薩斯州和西南部的其他受害地區(qū)進行嘗試。
　　螺旋錐蠅控制運動的巨大成功激發(fā)了將同樣的方法適用于其他害蟲的極大興趣，當然不是所有的害蟲都適合成為這種技術的實驗對象，這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害蟲生活史的細節(jié)、種群密度和對輻射的反應。
　　英國進行了一些實驗，希望這種方法可以用來消除羅得西亞的采采蠅，這種害蟲遍布于1/3個非洲，對人類健康造成危害，使450萬平方英里的多木草原上無法飼養(yǎng)牲畜。采采蠅的習慣和螺旋錐蠅相差很大，盡管可以通過輻射使其絕育，但是在運用這種方法之前，還有一些技術難題有待解決。
　　英國已經測試了一大群其他昆蟲對輻射的敏感性，美國的科學家在夏威夷的實驗室里對瓜蠅和東方及地中海的果蠅進行了測試，還在遙遠的羅塔島上進行了實地試驗，都取得了一些鼓舞人心的初期成果。玉米螟和甘蔗螟蟲也正在被測試，具有醫(yī)學價值的昆蟲也可能通過絕育手段受到控制。一位智利的科學家曾指出，在智利盡管噴灑了殺蟲劑，攜帶瘧疾的蚊子仍舊能頑強地存活下來，投放絕育的雄性蚊子可能為消除這種害蟲提供最后一擊。
　　通過放射實現(xiàn)昆蟲絕育的方法很明顯具有一定的難度，這也迫使人們探索一個更為簡單但是能取得同樣結果的方法，目前出現(xiàn)了一股對化學不孕劑的興趣熱潮。
　　奧蘭多和佛羅里達農業(yè)部實驗室里的科學家們正在研究將化學藥物混入食物中，使其成為食物的一部分，通過這種方式在實驗室的試驗中甚至在一些野外的試驗中使家蠅絕育。1961年在佛羅里達群島的一個島嶼上進行了一次試驗，一群家蠅在短短的5周內幾乎絕跡。當然從附近的島嶼上過來的家蠅又恢復了這個種群，但是作為一個小規(guī)模的試驗項目，這個試驗是很成功的。不難理解農業(yè)部對于這個方法寄予了多大的希望。首先，我們可以看到，殺蟲劑現(xiàn)在實際上控制不了家蠅，毫無疑問需要一種全新的方法來進行控制。通過輻射實現(xiàn)絕育所面臨的一個問題是：這種方法不僅需要人工培養(yǎng)昆蟲，而且投放的經過絕育處理的雄性昆蟲的數量要比野生種群的數量多。螺旋錐蠅可以做到這點，因為它的實際數量并不是很龐大。但是對于家蠅，即使可以暫時增加它們的數量，但是人們對于能否投放比野生數量兩倍還要多的家蠅極具異議。另一方面，化學不孕劑可以和誘食混在一起，從而進入家蠅生存的自然環(huán)境里，食用了這種誘食的家蠅就會絕育，最后絕育的家蠅就占據了支配地位，直至最后這個種群不復存在。
　　測試化學藥物的不育效果比測試它們的毒性要難得多，盡管可以同時進行多個測試，評估一種化學藥物需要花上30天的時間。但是從1958年4月到1961年12月，奧蘭多的實驗室里檢查了幾百種化學藥物的不育效果，農業(yè)部似乎很高興地發(fā)現(xiàn)，這些化學藥物中有幾種顯示出了希望。
　　現(xiàn)在農業(yè)部的其他實驗室正在研究這個問題，對消除廄螫蠅、棉籽象鼻蟲和一種果蠅的化學藥物進行試驗。目前只是試驗階段，但是自從開始研究化學不孕劑之后的幾年時間里，該項目已經有了很大的進展。理論上它有很多吸引人的特點，尼普林博士指出有效的昆蟲化學不孕劑“可能遠勝于一些最好的現(xiàn)有殺蟲劑”。假設一個100萬昆蟲的種群每代繁殖5倍的場景，殺蟲劑可以殺死一代中90%的昆蟲，第三代后剩下12。5萬只活著的昆蟲，對比之下，能造成90%的昆蟲不育的化學藥物3代后只剩下125只活著的昆蟲。
　　另一方面，這個問題還涉及一些威力極大的化學藥物，很幸運的是至少在初期階段大部分研究化學不孕劑的研究人員都很謹慎地努力尋求安全的化學不孕劑和安全的應用方法。雖然如此，還是能夠到處聽到這樣的建議，建議這些化學藥物通過空投的方式應用，例如將它們覆蓋在被舞毒蛾幼蟲咀嚼的樹葉上。任何沒有對涉及的危險做出全面預先的研究就貿然進行操作都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如果不能時時刻刻牢記化學不孕劑的潛在風險，我們會使自己處于比殺蟲劑造成的問題還要嚴重的麻煩中。
　　目前測試的不孕劑主要分為兩類，就作用方式而言，這兩種不孕劑都極有意思。第一種和細胞的生命過程或新陳代謝密切相關，它們非常像一種細胞或組織需要的物質，生物體會把它們錯當成是真正的代謝物，試圖使它們成為正常構造過程的一部分。但是在一些細節(jié)上會匹配不當，構造過程便中止了，這樣的化學藥物叫作抗代謝物。
　　第二種不孕劑是由作用于染色體的化學藥物組成的，可能會影響遺傳化學
　　物質并造成染色體斷裂。這類不孕劑是烷化劑，一種極度活性的化學藥物，能夠有力地破壞細胞，損害染色體并造成變異。倫敦切斯特·比替研究所的彼得·亞歷山大博士認為：“任何使昆蟲不孕的有效烷化劑也是威力強大的誘變物和致癌物�！眮啔v山大博士覺得任何試圖通過這種化學藥物來控制害蟲的做法“都應該招致最強烈的反對”。因此希望現(xiàn)在的實驗不要使這些特殊的化學藥物真正投入使用，而是要發(fā)現(xiàn)其他安全的化學藥物，它們在對目標害蟲的作用上具有高度的專一性。
　　我們發(fā)明的所有這些新型的、富于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方法，其目標都是為了解決我們和其他生物分享地球這個問題，貫穿其中的一個永恒的主題是：我們對待生命的意識，即我們對待和處理的是所有活著的種群、它們經受的壓力和實施的反壓力以及它們的興盛和衰敗。只有認真對待這些生命的力量，小心謹慎地將這些力量引導到有利于人類的軌道上來，我們才能希望人類和昆蟲種群之間保持一種良好的協(xié)調關系。
　　現(xiàn)在使用毒藥的潮流最終沒有能夠考慮這些最根本的因素，化學藥物的轟炸，就像穴居人使用的武器一樣粗糙，它們破壞了生命的結構，這種生命結構一方面是脆弱易壞的，另一方面卻具有神奇的堅韌性和恢復能力，而且能夠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進行回擊�；瘜W控制的執(zhí)行者卻忽視了生命的這種超凡能力，他們在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沒有考慮“高尚的方向”，在干預這些龐大的自然力量時毫無謙虛謹慎的態(tài)度。
　　“控制自然”是一個傲慢的措辭，誕生于穴居時代的生物學和哲學，那時候人類便假設自然的存在就是為了人類的便利，應用昆蟲學的大部分理念和實踐從石器時代的科學就開始了。對我們來說，如此原始的科學已經用最現(xiàn)代最可怕的武器武裝起來了，這些武器在對付昆蟲的時候，也反過來危害著整個地球，這是一個讓人驚恐的巨大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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